【台灣文獻叢刊·第258種】江上孤忠录等五种
台灣文獻叢刊
【第 258 種】
江上孤忠錄
．作者：趙曦明、祝純嘏、朱子素、陳貞慧
．原書頁數： ００８４ 頁
書籍簡介
第二五八種「江上孤忠錄」
本書（一冊八四面五○、四○○字）收「江上孤忠錄」、「孤忠後錄」、「嘉定縣乙酉紀事」、「過江七事」及「金陵紀略」五種明季稗史輯成，而以第一種署作書名，餘則列作「附錄」。「江上孤忠錄」一卷（「痛史」本；餘同），原題「江陰趙曦明集」；記南明江陰典史閻應元等城守殉難事。卷首有「守城實跡」小題，下綴敘言云：『江陰殉難事，或載「閻公狀」及「義史」，或署「紀事」及「江上遺聞」、「乘城紀略」及「甲乙事實」，或見於「文石紀」。愚參考其中，集而注之，公之當時；亦庶幾不負忠臣義士之苦心云爾』。所據參考文獻，多屬略稱；考有黃晞「閻公死守孤城狀」、閻應元「和眾乘城略」。或為其所本之一二。按此錄晚出，與第二四六種「江陰城守紀」及第二四二種「江南聞見錄」附錄「江上遺聞」同為清人編撰，實非直接史料；分見前二種篇。並考另有明江陰黃曦明原纂、清武進黃懷孝重訂「江上孤忠錄」一卷（「粟香室叢書」本），所記為同一事；據謝國楨「晚明史籍考」，取二書相較，後本凡有忌諱處皆已刪去，大致相同，恐即一書。因未收後本，存此備考。「孤忠後錄」一卷，江陰祝純嘏（芸堂）編；記丁亥（永曆元年）江陰貢生黃毓祺（嘗參預城守事）謀復常州，死金陵獄事。「嘉定縣乙酉紀事」一卷，朱子素（九初）撰；所記與第二四二種「江南聞見錄」附錄「嘉定屠城紀略」與「東塘日劄」大致相同，詳見前篇。未署名氏所作跋有云：『顧朱子素為明季人，目擊兵燹屠略情形，慨乎言之；如稗史、逸史所刊，或稱清帥、或稱大清名義，似係尊王，殊非著者口吻。且時日略有參差，或經後人刪改及傳鈔之誤』。此讀三種記載時所當注意者。「過江七事」，宜興陳貞慧撰；記南明渡江諸事，目分「計迎立」、「正糾參」、「禁緝事」、「護總憲」、「裁鎮將」、「防左鎮」、「持逆案」，凡七事。貞慧字定生，明萬曆間廩生，與侯方域、冒襄、方以智稱「四公子」，為復社領袖之一。阮大鉞以附「逆案」潛居金陵，聲色自娛；貞慧等草「南都防亂公揭」以逐之。迨馬（士英）、阮當政，假他事陷之於獄；南都覆，得出，隱居不仕。所記七事，各敘本末；當迎立之際，不但有「立潞」之議，且有「迎桂」之說云。「金陵紀略」一卷，不知撰人名氏；是編略論南都事，篇幅極少，多詰難辭（末附「南征記」一則，題註有「時鴻玉從貝勒軍中」語；此所稱「鳴玉」者，是否即為「紀略」作者，無法確斷）。
序號 篇名
1 弁言
2 江山孤忠錄目錄
3 江上孤忠錄
4 孤忠後錄
5 嘉定縣乙酉紀事
6 過江七事
7 金陵紀略
弁 言
本書是以趙曦明的「江上孤忠錄」為主，而附以祝純嘏的「孤忠後錄」及朱子素的「嘉定縣乙酉紀事」、陳貞慧的「過江七事」與不著撰人的「金陵紀略」。按：有關乙酉嘉定紀事，在「江南聞見錄」(「文獻叢刊」第二四二種)上曾有兩附錄，即不著撰人的「嘉定屠城紀略」與朱子素的「東塘日劄」；並於弁言上說明：『「東塘日劄」亦記嘉定屠城，且與「紀略」十九雷同。……兩文經加比校，似以「日劄」為原作，「紀略」係就「日劄」改仿「綱目」體裁撰成者。』；但以「紀事」最為詳盡。似此情形，則三書(「日劄」、「紀略」與「紀事」)本來都是朱子素的著作，或因傳抄、或由改撰而致有所異同；我們因為入手有先後，未能編排在一起自成一書，以便比校，深為遺憾。(惜餘)
江山孤忠錄目錄
江上孤忠錄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趙曦明（一）
附錄孤忠後錄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祝純嘏（二三）
嘉定乙酉紀事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朱子素（三一）
過江七事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陳貞慧（五三）
金陵紀略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（八一）
●江上孤忠錄
江陰趙曦明集
守城實跡
江陰殉難事，或載閻公狀及義史，或著紀事及江上遺聞、乘城紀略及甲乙事實，或見於文石紀，愚參考其中，集而註之，公之當時，亦庶幾不負忠臣義上之苦心云爾。
清順治二年乙酉夏五月，北師南下，金陵不守，廣昌伯劉良佐，劫宏光以獻。常州御史劉光斗迎降，受命安撫，江陰令林之驥，哭廟解綬去。參將張宿、海防程某、縣丞胡廷棟繼之。學使朱國昌、兵使馬鳴霆逸（五月望拜牌，典史陳明遇、訓導馮厚敦、都司周瑞口等欲勤王而事無由集，相對淚泣（甲乙事實））。主薄莫士英繳印冊，因納善馬於劉，得權知縣事。當是時舉城洶洶，欲為拒守計，而新令方亨以六月二十四至。亟收民間器甲（先是，福建勤王師為清兵所敗，有鳥船三隻逃至江上，以器仗賤求售，民爭市之，北門外民買者尤多（事實））。下薙髮令，留頭不留髮，留髮不留頭。民益洶洶（念七日，豫王令軍民薙髮，下江陰，限三日。二十九日，方令有曉諭，北門外何茂、邢叔、周順、邢季、楊芳、薛求、楊起、季茂、章彙等公呈，請縣詳憲留髮。方令大罵，眾譁云：你是明朝進士，頭戴紗帽，身穿圓領，來做知縣，羞也不羞！丑也不丑！方無如何，但聽之而已（季文石紀事））。
閏六月朔。亨謁文廟，申前令，諸生許用言於明倫堂曰：頭可斷，髮決不可薙也。下午，北門外民，奮袂先起（季世、美季、從孝、王試、何常、何泰等為首倡義兵起（事實））。揚兵至縣署前，亨坐堂，作聲色，欲執首事者，適效順學使宗敦一家人。從亨私署出，眾大詬曰：此降賊僕也。斃焚之（一本作方老師無錫蘇提學家來道喜者在堂上曰：你這些奴才們，人人都該斫頭。眾怒打死之，將頭儀門八屬，在墀下焚之）。士英懼，踉蹌走匿，遂執亨，拘於賓館（時亨怯，許備文：詳請薙頭，眾散去，臨晚亨吏向眾云：不好了，官備文詳豫王及攝政王，請兵來，殺你們了。文書馬飛遞去，眾奮勇來搶（紀事））。抵暮，舉人夏維新、諸生沈曰敬等為救解，乃送亨維新家。次早，聽亨還署。由是合邑聞風響應，四鄉居民，咸分隊伍（時至者數萬，其志堅，其氣銳，均以戰守為尚（乘城紀略））。樹旗幟，集教場。議戰守，填塞道路，無容足處。亨惶恐，乘肩輿登君山。安民，詭稱江陰義勇，向誤於陸承差「殺一警百」之語，眾收兵赴陸。陸遁，毀其家（秋毫不染指，竊一鼎者，立斬以徇（江上遺聞））。殺士英前所寓外至騎兵二人（寓察院內，臨刑曰：莫主薄令我來，今害我（紀略））。太守宗灝，行文諭解，拒不納。設高皇帝位於明倫堂，誓眾起師。亨亦同誓稱戈，而主其事則典史浙江陳公明遇（陳公名選（遺聞））。公寬仁得眾心，故眾從如歸。明日，發舊藏火藥器械（太祖令劉基命火藥局合成藏此（紀略）），益鄉兵，命於葫橋夏港，相地安營，防清兵西入。忽傳兵由揚舍進，奮勇往拒。至東城，知偽傳，遇本營守備陳瑞之，策馬向東關出，眾怒其欲納款，殺其負纛二人。瑞之傷，與其子踰城遁，執其妻子於嶽，隨獲瑞之父子，並杖禁。城嚴守，恐外乘虛，曉夜盤詰，漏二下，獲細作時隆。
初六日黎明，公同巡遊守備顧元泌會鞫，隆供伏兵在城七十餘人，奉太守命（人給藥四斤、銀四兩、開元錢一百二十八文（閻公狀））。
初八日夜分，舉火迎外兵，隨即各庵院空地，搜獲梟人六十有奇。詞連武弁王龍，即往售山收戮龍家，並殺陳瑞之，而宗灝果選百人，間道襲江陰，土人殲之於秦望山下。陳公下令城中，有獲一細作者，給賞五十兩。越日，有青衣人行市。跡甚詭，眾執之，收出地圖一紙，上書兵馬從入路及諸山瞭望埋伏處。訊之，乃亨遣他出乞師者（系維新家人（狀））。復供沈曰敬及吏書吳大成、任粹然等，在馬三家協謀屠洗。曰敬逃，大成等磔於市。土人既殲宗灝兵，灝以事聞之專閫，清兵千餘從常州出，水師總兵王良，亦率舟師進發，城中巡守愈嚴。西門月城。獲細作二人，審視門楗鎖鑰皆壞，執守門兵，得其通謀狀，與細作俱斬城下。
初九日，城兵出迎敵，北門驍勇，自立衝鋒營，嚴隊先行，老弱饋餉不絕。上午，至申港，將造飯，聞清兵相距止六七里，奮呼而前。抵暮，始遇戰，彼眾我寡，餒餓困乏，失利返（是日季世美三鼓一砲造飯，四鼓二砲吃飯，五鼓三砲招營。世美令地保抬石塞斷石橋，將錢筒用鍋灰塗黑，作假砲，安閘橋上，過浮橋，又命地方拆斷浮橋，路經申港、夏港亦然。至虞門戰對敵，清兵二萬餘人，分兩翼眾寡不敵，兼枵腹而戰，衝鋒軍敗，世美陣亡（紀事））。明日，復出御，四鄰鄉義勇鹹集（時負義勇而來者十數萬人，咸以效死勿去為念（紀略））。清兵次虞門，舟師經雙橋，田夫怒詈之，士卒怒，欲登岸擒斬。田夫群拔青苗擲船上，泥滑不可駐足，大半墮水死。其登岸者，為耰鋤所擊，無一脫者。浮尸蔽河而下，水為之不流。陳公以虞橋之敗，軍行無帥，進退無所稟承，欲起舊遊擊徐觀海。觀海病，以歙人邵康公嫻武事，與元泌率眾拜將（陳公拜邵為將，邵亦招兵自衛。請舊都司周瑞龍紅駐江口為犄角，點夏維新及諸生章經世、王華管糧餉，中書戚勛、貢士黃毓祺、生員許用等十餘人為參謀（紀事））。觀海令其弟造令箭十枝，用大明中興字號，人執為信，防塘報訛傳。殺方亨、莫士英，併滅其家，以絕內應。清兵進營西城隅，舊任都司周瑞龍，率舟師駐江口，聲言出兵協助。元泌請往借兵於吳志葵，瑞龍不應。但言師久無糧，索犒千金，約邵康公出東門，己從北門夾擊，陳公如數與之（林令留署銀八百兩，舊典銀二百兩，共千兩之數（紀略））。邵兵未出，瑞龍遇戰，不利，還江口。
十一日，清兵移駐南城張孝廉園。次早，退屯麻皮橋，密使二人入城，偵虛實，城中獲之，梟示。陳公亦使一人偵敵，至葫橋，見外兵列砲嚴御，伺其懈，投之水，以一砲復命，外兵三日不至。劣生尹吉謀內應，下嶽，斬其僕康甯（一日暴雷震吉家，聞馬嘶，眾入內室，搜得馬二匹、兵器無算（閻公狀））。有傳田淮撫仰示稱即日遣援，不至，復有一人執信旗渡江，稱沙兵曾破高杰騎卒，刻日來援。因遣貢士韋經世往犒師，兩領軍官率眾而來，酗酒賭博，人無固志，戰於南城，大挫，遁。陳公出巡城，凡鄉兵搏戰至城下者，必開門獎納，鼓以忠義，每獻一級，城上賞銀四兩，公為之下拜（時清兵日甚，公令鄉兵盡力攻殺，有功必賞，典商程璧輸四十萬金充賞（事實））。以故各鎮鄉兵，俱同至城下打仗，清兵所至，各鄉盡力攻殺，不得安處。有高瑞為敵縛，令薙頭降，不屈死。而兵亂日久，政令不出城，遠鄉叛奴，乘釁索券焚弒者，絡繹而起，煙火蔽天。大家救死不暇，清復命三王統領諸將來江上，遂不可敵（二十二日，又來軍二十餘萬，主帥七王、八王、十王等，領上將千員，令降將劉花馬為先鋒，奔西門，繞南門，歷北門，到東門，出十六營圍城（紀事））。首掠西門，移兵至南關。邵康公往御，不克（眾以邵無功，禁民不得出入，而放其鄉人下之嶽。閻公至而出之（狀））。繼燒城東，大掠城外富戶。鄉兵戰，多敗。外喪其騎將（有兄弟二人殺之（事實））。復乘虛掠北城，鄉兵三路御之，兩路潰，一兵據閘橋，力戰，殺其騎將。次早，合營復北，焚居民，轉掠而東。大橋東西灣二保拒之，殺其騎將三員，泗善港人葛輔弼父子，率鄉兵五百赴城援，皆沿江慓悍，以不諳紀律，至三官殿殲焉。復乘銳東下，恣掠大橋周莊等處。城人殺其騎將，乃退。自是鄉兵知不可敵，悉遠竄。周瑞龍亦揚帆去。清兵專意攻城（二十八日劉良佐令軍士四散焚劫，鄉兵遠遁，無復來援者。明日仍命大將殺遠竄者。七月初一日，再令軍搜殺星散者。鄉兵斷絕，遂專攻城。城中嚴御，外箭射如雨注，城上一手以鍋蓋為蔽，一手接箭，半日得箭三四千（紀事））。
七月初五日，城中危急，陳公乃耑使十六人。縋城夜出，請原典史閻公主盟。公諱應元，字麗亨，北直隸河間人，崇禎十五年，嘗集鄉勇退海寇數百艘（海寇顧三麻子，犯黃田港），公手矢三人（應弦而倒（狀））；繼又平鹽盜，弭民亂，邑人德之，為肖像社學中，以大臣論薦，特授都司，軍前檄用。而馬阮用事，本年三月，僅平轉廣東韶州府英德縣主簿，母喪未行，居砂山麓。起義時，陳公與邑士民即擬敦請，顧元泌百計撓之。至是元泌有異志，乃誅元泌，迎公（劉良佐攻城時元泌登城，射矢不及人而下，眾疑之。其效用馬倭予竊火藥，從城上投外眾執之。因往收元泌寓，所見請援文一紙，蓋閏六月初眾會申文，田仰請兵，元泌私易文緩兵，故原文猶在寓也。遂誅元泌併其效用者四十人，內應復絕（義史））。田撫亦移文勸勉。
初九日，鄉兵五千人，護閻公至城下，公以鄉兵裹糧而來，勢不能久，且烏合之眾，不足克敵，厚犒遣之，獨與王進忠等家丁四十人入守。至則發原任兵使徐世蔭、曾化龍所造火攻器具為用。次傳檄巨室勸輸，不以白鏹為索，眾貨百物，得估物值充數。於是圍城中有火藥三百甕、鉛丸鐵子千石、火砲百位、烏機千張、錢千萬貫、絮帛千萬端、酤千釀、粟萬鍾、萬茭千萬束、鹽萬觔、銅鐵器萬枚、牛千蹄、羊豕千隻、乾魚千包、蔬千畦。然乏矢，公命月黑夜，束草為人，披軍士服，人持一竿，竿挑一燈，植立雉堞，士卒伏垣內，大譟，外兵望見，矢如蝟集。又乏油，命健兒取碓車納城中，給以藏豆，日供膏火（時時鹽舟，由黃田港進，民取食，魚從水關入，舉網即得，市不增價（狀））。公又大料居民，盡知若干保，保若干戶，戶若干口，悉注於冊。擇驍勇者隸麾下，卒賴以挫敵。章經世、夏維新、王華主芻糧，每旦人給米鹽蔬菜若干，戶給油火若干，四門城堞油蜡若干，井井鑿鑿，纖毫不亂。於是城之事益密，而無可乘矣（初十日，命合城收拾衣甲、器械祭旗。明日令閉門，合鄉城二十餘萬人，派十入守一垛，卯時喊殺一聲，至午時再易十人。喊殺一聲，更守至酉，仍易前十人，喊殺一聲，值宿守至半夜，再換後十人。周而復始，違者斬。又傳齊北關沖鋒營士千人，揀選季從孝為先鋒，何常執大旗，王試挂得勝旗鼓，何泰吹號頭，準備甲衣兵器（紀事））。命武舉人王公略守東門，把總汪某守南門，陳公守西門。公自守北門。而公與陳公總督四門。
陳公寬仁，每事平心經理，遇軍士勞苦撫慰，至於流涕，有倦極假寐，以利害勸諭，不輕加呵斥。閻公號令嚴肅，凡偷安不法者，必貫耳鞭背示眾，雖豪右不少貸。然戰士困頓，必手自注湯酌酒。遇害者，立治棺衾，哭奠而斂之。接見敢死，不名，每稱兄弟，遇事必詢之眾曰：眾兄弟誰當此事者。有一人號於路曰：我欲殺賊，苦無刀。公即解佩刀與之，值三十金，與士卒同苦樂如此。故民懷德畏威，瀕死而不悔。上舍程璧於勸輸時，捐三萬五千金為倡，外作招降書射城。許璧知縣事，璧作不降書拒之。且請自往。借援於田仰。及總選吳志葵。清兵既得程璧書，知不可動，乃伏砲攻北城第四鋪，內拒之，矢石如雨，外兵不敢近，主帥大怒，命上將九員，先駕云梯上城。城上以長鎗刺之，死四人，傷五人，主帥益怒。因奮身獨上，幾入城內，內又以短槍拒之，其帥接鎗嚙口，拔刀欲斫，一童子挺鎗中其喉，遂仆城下。外兵走，皆失聲大哭。或曰：此七王也。（紀事）。
初十日，二都督大怒曰：我得北京，得南京，得鎮江，未曾費力，不要說江陰拳頭大的地方，遂令十營內選猛將九員，又選步兵三萬，紮云梯十張，來日分十處上城，如不先登退後者，斬。十一日早晨，城外放砲吶喊，三萬軍一齊造浮橋十條，過外城河，分十處，自云梯上城。城上用磚石擲下，長鎗拒敵，九將不退，刺殺四員，餘受傷墮。二都督恃勇，駕云梯穿三層甲，腰掛兩刀，肩插兩刃，手執巨斧，獨上云梯，內用短槍拒之。二都督以口納鎗，奮身躍起，右足已跨入城垛，執刀砍上，守城兵旁，一湯姓童執鉤鐮鎗，力鉤斷其喉。旁又一少年趕割其頭，尸墮城下。清兵來攙尸，城上鳴梆，磚石小箭齊發，如雨下，約傷千人。後外兵用牛皮帳擋住，尸始拖去。相傳霸王劉耐，以槍拒，外將以口嚙住，竹椅匠姚通，用鏟鏟頭落城上，尸墮下。外日遣卒求首，內斷一犬頭投之（劉良佐曰：令軍士拜索都督頭，城上不與，外願出銀買之。城上令下銀裝鞘內繫弔入城。又命城下軍羅拜，口中喊，還我王爺的頭。然後城上人以蒲包包一黃狗頭擲下（紀事））。外持祭物來奠，一僧捧經隨行，道經何家埭，發砲斃之，取其魚肉，餉守城者。閻公既卻北城攻，知不日必大至，廣為戰具，招青陽民黃明江，與其從數十人。明江善弩，弩長尺餘，竹箭五寸，淬以毒藥，百步之外，命中如志（公初入城，鳴鼓升堂，鼓內跌出小弩十餘張，上刻誠意伯劉基造，明江素善弩火，鏃中人面號而斃。公命仿劉式造，數日成千餘箭萬枝。又以季從孝所合毒藥敷箭上，射人見血立死（閻公狀））。又出陳瑞之子於嶽，令製小銃，銃類銀鞘，以木為之，伺敵至，投之城下，火發木裂，內藏鐵烏稜，觸者立斃。閻公自造撾弩，用鐵一塊，旁設數鉤，繫綿繩，擲著人，鉤進，斬之。又仿舊製造火毬火箭，無不曲盡其妙。清兵雖眾，向城畏服。
十二日，清令人執旗招安，公亦如其意。抬木銃詣營，銃發而裂，內藏烏稜角，觸人立斃無數。一主帥張黃蓋，上將二員護衛，方欣喜，忽為銃觸，二將焚滅，主帥身亡首存。外哭聲震天，或曰：八王也（甲乙事實）。十二日，北門外薜王營，聞城內戰守悉備，心恐，因計令數十人執旗招安。
十三日，閻公令范、周、朱、季四生員縋出，至薛王營打話。若有將計就計之處，速還報。四生至營留宴，送元寶四。四生歸，獻計云：必得捨命百餘人，令送數人執降旗，後抬陳製木銃，至外營，賺開營門，火銃裂，可以觸人即死。二公悅。
十三日，公令百餘人抬木銃，桶底安磚，即令四生執降旗前行，四生逡巡，公怒，斬之。另令白髮老九人執降旗，焚香前導，出北城門，無敢後。至薛王營，通報，獻銀買命。薛王喜，升殿，分付放砲開營。又命銀鞘至帳中，正令將驗收，火發銃裂，煙燄蔽天，觸者立死。薛王剩一頭，帳上下約死二千餘人。傷上將二員。是日，十王命三軍掛孝，合營舉哀，禮葬薛王於蘇家墩，在北門外，號薛王墳。太守宗灝聞之，懼，告急，羽檄旁午，兵赴江上者。日數千。劉良佐納款，為上將，率眾來攻，設牛皮帳，擋住矢石，令軍士掘城東北隅，城上下以石，皆壓死（十五日，劉良佐令軍東南，放砲西北，掘城皆用山爬。閻公先以所製火砲、火毬拒之，外兵畏懼欲退，劉禁止之，後城內士民累以巨石下，外不及避，悉斃。良佐怒甚，復設三重牛皮帳，中用九梁八柱，矢石及之，皆反跳起，內取所造鐵錘，用綿繩繫之，擲下著人身上，即弔入城梟示。時外兵手足無措，頃刻逃散，城外闃其無人（乘城紀略））。繼由西門經閘橋，依君山為營，俟其半渡砲擊之，應聲仆（或以水門自蔽，城內人復以小箭射之，中手及門，一時痛甚，卒不獲全（遺聞））。復大作浮橋，從黃留港暗渡，登君山，瞰城中，亦為所傷，遣使往義陽王營乞兵。王遣其將顧□率舟師駐江口，甯其愚率僧兵營砂山，偵不可守。遁去。兵部嚴栻守常熟，亦往乞兵，不應。而田仰已從魯王於紹興，貝勒引兵趨吳淞，志葵自救不暇，孤城死守。清兵依鄧墓深林，以避矢石，撤屋木為浮橋，渡河逼城下。城上協力拒戰，外不支，欲遁。其將先走者二人，復驅而前，齎云梯至城下，凡三十餘處。一將先眾突上，內發砲，橫擊之，尸隨云梯下，外兵走。內遣人收其器械，伐鄧墓木，使敵無蔽，取浮橋以供薪，外兵大失利。
十七日，良佐移兵十方菴。是夜選勇士千人，出南門，擊十方菴營，或執板斧，或小箭，或扁擔，殺入營，傷千人。兩旁營來救兵，勝已入城（紀事））。
明日，令菴僧望城跪泣，陳說利害。城上以效死勿去大義諭僧。僧又至，卻之如前。良佐因踞弔橋，約城上弢弓釋矢。曰：宏光已北去，江南皆下，以足下之能，轉禍為福，爵位豈在良佐下？何自苦如此；閻公罵曰：應元大明典史耳，尚知不事二君之義，將軍位為侯伯，身擁重兵，進不能恢復中原，退不能保障江左，何面目率眾見我忠義士民乎？良佐慚退（十九日，良佐又來招安，閻公曰：有降將軍，無降典史。一聲梆子響，小箭齊發。良佐連跨三匹馬遁去。曰：江陰人沒款狀）。移兵東略，築塘民拒之。兵燹之慘，甲於他鎮。又將往陸家橋，有徐玉陽先殺其騎將，兵乃退（徐玉陽在陸官舍權，遙望劉兵蜂擁而來，遂匿於水洞內，只見一將狀甚偉，二卒前導，玉陽俟其過，躍出登岸，望後兵離尚遠，因趕上殺二卒一將，稱其將之頭，重十八公斤，懸之樹上。後兵聞之，無不畏懼而退，樹至今尚存（遺聞））。貝勒既定松江，乃悉所部兵幾二十萬，來江上，縛降將黃蜚、吳志葵至城下。長跪勸降。蜚默然曰：我於城內無相識，志葵涕泗交頤，情詞悲楚。閻公叱之曰：大臣被縛，當速死報國，安用生為？皆再拜去。貝勒見城中守義不可動，進攻益急，砲聲徹晝夜，城垣五處崩裂（前二日，松江解到大砲百座，每門立六尺一具，彈飛如電，人立城上，頭隨彈去，而僵不仆。後城下大砲愈增，一人立城，胸背洞穿，植立如故（紀事））。內以鐵葉裹門，貫以鐵繩，護之。又用空棺實士，障其垂圮者，又用絮衾漬水，覆城上，以防火攻。是日鐵丸著閻公左臂，猶手握刀槊，連斃數人。陳公此時亦計不旋踵，日夜坐臥城上，日中眾方下食，公聞城垣錚錚有聲，往探見外將六人，為首者披甲，縛二刃，持二釘，插城隙，攀援而上，餘皆鑌鐵甲冑，刀斧擊不入。公命眾人先以長槍刺將首，遂斃城下，餘悉退。
二十日以後，風雨夜作，燈不可燃，眾哭禱張睢陽廟，忽神光四起如晝，每昧爽。閻公巡城一人執大刀以從，眾望見以為天人。蓋公軀幹豐碩，雙眉卓豎，目細長曲，面赤有鬚，頗類關聖（義史）。舉人盛樹廉，言公狀貌亦如此。且云邑中士民，公無不識其姓名，臨陣時，見一少年將士持戟銳進，不可當，戰罷，不知所往，疑為土神陳烈士之助，急往虔禮。外又見女將自天而降，執旗指揮，緋衣將三人，自天而降，登城指揮，執土人問之，不知所對，遠近皆以為神助（紀略）。內舁關壯繆、張睢陽，皋巷寺巷二東平王及城隍五像，張黃蓋，歷行城上，而以磁石捻眾神鬚內，遇鐵氣，鬚輒張，扶神手指揮，外兵望見，皆驚怖。良佐令其子攻城，正當睢陽神像指揮放砲，一發而斃。後城破，良佐拔刀砍像，眾人又砍二東平王。三神像亦遭劫。
二十八日，砲擊北門，角裂。閻公右臂受傷。左手握刀，又格殺數十人。
二十九日，外復攻城北。公命人納石一塊，頃刻山積，甃石城一重於內，外知不可復破。攻南城，一晝夜，費火藥萬五千觔，城幾陷。外乘勢上，內力不能御。發砲猛擊，傷數千人，外亦發砲攻，砲回擊，自斃其馬無算（何烈女七娘娘立城上，神袍一拂砲回擊傷外兵數百（遣聞））。閻公在城上，又親放一砲，眾兵將隨砲而亡，惟見血路一條，主帥身首分而為三。舁至君山，焚滅，失聲大哭。或曰：此十王也（閻公狀）。十王痛薛王中計而亡，命大將軍抬北門外大箱千餘雙，疊成將臺，高與城齊。十王坐臺上，親軍二百四十人同上，將四員圍繞，命南京、鎮江解到大砲百座，令臺旁親軍各持狼煙噴筒先發，每間五六步，排大砲一位，共計百砲，齊發猛擊，專打西北角城。守城兵不敢開目。閻公伏城上，膝行，看明十王在將臺上，指揮三軍，放連珠大砲，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湯三老兒，肩一大砲，令其相準十王而立，公又在後細看，左右絲毫不差，然後點火，親自放去。其時湯三老兒尚未知，舉首一望，十王四將併二百四十人，一齊不見，但見黃傘一把，在半天圓轉而墜，一隻腳穿靴，自上落下。
八月二日，內遣周詳、金滿等四人，夜出燒外營，外兵傷，忿甚，四處殺掠（閻公命賞詳等銀各一兩，夏淮新、王華每兩扣銀四錢，眾怒，公命斬之。淮新又因閏六月初一留方令於家，誤聽方令作揖，勸眾薙頭，故立斬以示。華雖引陳公自解，而卒不免，命許用掌芻糧（紀略））。民有薙頭歸順者，城上望見，必怒詈。楊舍守備沈廷謨，斂民錢，竇牛酒；赴良佐營修款，良佐受之，給旗四面，懸四門，廷謨被髮乘馬，歷城下，勸民速降。內將發砲擊之，遁去。貝勒遣人緩言來說，進旗四面，懸此，即不薙髮，亦當飭兵返，或斬四門首事者，飭悉宥不誅。閻公曰：寧斬我一人，餘皆無罪，何可殺也？因遣諸生朱暉吉、耆老王尋吾等四人，詣外營，方縋城，良佐策馬迎去，留飲款洽，歸順後，誓不殺一人。但遣官上城勘驗，即收兵復命，將別，各贈五金，使歷各營觀器械訖，約三日定議。吉等入城，立議主降，眾不聽。至期，外兵大呼吉等安在，備述留飲贈銀事，內立斬四人示之，復固守。吳軍門督師至江上，宰牛誓諸將，歸順後，不許殺掠。王海防自恃在□恩信，臨城招撫，皆不應（事實）。
初六日，傳攝政王曉諭招安，合城不應。
初七日，豫王示至，外以矢射入城中，言明已亡，何苦死守。內書其後云，願受砲打，寧死不降。射還之。
初八日，大雨，民立雨中，受砲，毫無降志（半夜城內命善泅水陳欽憲渡過外城河，釘沒砲眼，緩二日不攻，城上得以夜修砌城垛。後五日，良佐恐城內復釘砲，命軍士晝夜攻擊，至夜風雨怒號不已，砲乃止（紀事））。
初九日，再納石甃南城。
十二日，又甃北城，高於舊城三尺。閻公預令人將麥磨乾面，造賞月餅（狀）（城中石灰將完，不能修城，飯米亦少，徵民米備之。令二日一給，不得預領，貝勒偵知之，欲留軍四萬，為久困計，飭大兵北上，良佐不可，乃止（乘城紀事））。
十三日，二公給民間月餅錢，計至十七日止。百姓攜壺觴登陴，分曹快飲，許用效楚歌，作五更轉曲。歌曰：宜興人，一管槍。無錫人，團團一股香。靖江人，跪在沙灘上。常州人，獻了女兒又獻娘。江陰人，打仗八十日，寧死不投降。餘類此。令善謳者傳唱，和以箏籧簫鼓。時天無纖翳，皓月當空，清霜滿野，劍戟有聲，忽城上發歌，外兵聽之，或怒罵，或悲歡，互勉勵，良佐聞之，乃作勸降詞，使士卒相倚而歌，與僚佐飲帳中，酒數行，城上砲發，急避去。越二日，外多方招降，城上誓死益固。
十九日，貝勒從十四騎，繞君山青龍菴，相地形，城上望見，砲弩齊發，騎皆踉蹌蹂躪。貝勒僅以身免（是日守城人吶喊，外人聞之皆鬼聲，知城必破（紀略））。因夜築土壟。以避矢石，伏金陵守門大砲，將攻東城（金陵又解到大砲二十四位，較前所用之砲更大，每舟載一砲，每位用鉛鐵十三斤（紀略））。有國師來獻計云：江陰城，形似芙蓉，花蒂在東北隅，必於此猛擊，方破。貝勒命速移砲至花家壩，專擊北城。是夜大雨如注，砲聲曉夜不絕，震驚二百里。
二十一日午刻，有紅光一縷，從土橋直射入城中，城遂陷（紀略）。前月二十四日，京中遣國師和尚來江上，日繞城細看。至是月二十，始看明，謂貝勒云：江陰是芙蓉城，若在花瓣上攻打，越打越緊，若專攻花家壩，花蒂既破，則瓣自散，故齊徙砲至壩，專打東北城。至二十一日，雨勢甚急，城外於雨中先放噴筒，後放狼煙，然後連發二百餘座大砲，著人皮穿肉爛，城頭危如累卵，士民無降心，又無去志，惟知死守。午刻，外用牛皮帳護砲，裝藥不濕，砲一百餘座，一齊放火，東北城角遂震倒，正對祥符寺。先是城上畏外砲猛裂，見燃火，即避伏垣內，砲聲絕，周麾而登。外覺之，故放空砲，潛渡河，從煙燄霧雨中，蜂擁上，眾不及御而潰（方清兵上城時，城下人相城布陣，不敢上，相持至暮，內亂，外兵乃上（紀略））。清兵圍城數重，禁不得出（時中街劉敬泉兄弟見圍甚固，恐屠盡城內人，先開西門放人走出，後至爾橫街三官堂前，擋住外兵，一打馬足，一斬人首，外兵來勢，急不及避，劉氏兄弟乘勢格殺，頃刻尸積如山，馬散成群。二人終於康熙年間（遣聞））。北城民巷戰，傷數千人（季從孝戰死（紀略））。自是城內居民巷戰益甚，善政橋蔣家巷，士民多力戰死；東觀西觀地方，死戰；互相殺者，九千餘人。大街、中街、南街三處巷戰，兩軍死二萬七千餘人（事實）。時外兵至青果巷，有貢士邢介繁家人吳魁者，善投石子，手執短竹竿，肩任搭聯，聯袋藏石子，時在巷中行走，見外兵多，遂翻轉眼皮，假作瞎子走過，苦止一二兵來，拿出石子投去，無不中其眼眥，昏暈，即拔其刀斬首。連日如此，計殺十三人（紀略）。又有丁方、王壽二人，出城守兵，奮身殺敵，傷數十人（遺聞）。陳公焚室自剄（合衙焚死大小男女共計四十三人（狀））。閻公坐東門敵樓，索筆題門，引千人格斗，勒馬巷戰者八，殺傷無算。顧謂從者曰：為我謝百姓，吾報國事畢。遂自投前湖中（公拔刀自刺，其胸出血，即投水，義民陸先正欲從水中扯之，良佐遺兵來擒（狀））。良佐言與公有舊，必欲生致公。卒見公髮浮水面，出而縛之。良佐踞坐乾明寺殿。公至，躍起，兩手拍公肩而哭。公曰：何哭？速殺我。貝勒坐縣署，急索公，公至堂上，挺然不屈，面向貝勒，且大罵不絕口，一卒槍刺公，腔血沸湧而仆。日暮，擁至棲霞菴，菴僧夜閒呼，「砍我」不絕口。心知是公。已而寂然。天明，公已遇害。家丁存者，猶十餘人。詢其不降，戮之。從公死一處（義民陸先正亦同死（紀事））。時東橫街有一人躲在菴佛後，適清兵來宿於此，心甚恐，後其兵疲倦。至夜半即拔其刀，一齊殺死。恐天明被害，遂於城上跳出城外。又有兵設帳宿急渡外城河被去（江上遺聞）。有唯心上人在圍城中，與公曉夜共事。公所著和眾乘城略，唯心以授黃仔薪。
二十二日，猶巷戰不已。清兵用火攻敗之。城中駢首受死，無一順從者。有韓姓者手刃三人。力竭，自刎。曰：吾殺三人，死瞑目矣。訓導馮厚敦，公服自縊明倫堂（馮自刎，諸生從死者十三人（遺聞））。中書舍人戚勛（戚號羽明，萬曆丙子舉人，士騏子，合門死，三十七口），諸生許用，字孝和，合門焚。戚持紅筆，大書戚中書閤門焚死於壁。又書戚勛，字伯屏，青陽人，以協守入城，與貢士黃毓祺，諸生許用等共參議。知力不支，故死此。書畢，遂命家人豫買七棺，同妻子女媳俱殉難一處。今大街守備府後，勛殉難地。雍正中，青陽戚氏至守備所，挖出七棺，遷葬祖塋。時同死者，國棟之妻李氏，長子謙亨，字受豫；次子受升之妻林氏，孫女二人。婢僕十一人，俱殉節。其時□欲死難，其母曰：天不絕許氏，將在於汝，乃置之牆衖中，須臾火發，燄逼幾死，牆忽裂，得走出，無家可歸，復自投於玉帶河，輒浮出水面，因以石自鎮，淹亦不死。清兵過，俱未之見也，遂得免，用門屋為外客賃居，將舉火，辭之使去問焉，以告。則曰：主人自焚，客將焉往？亦死焉（紀略）。民人方啟揚、朱見，皆閤門自焚死。諸生章明敘、林鳳儀、黃楷、史補袞，令妻子女媳先死，然後公服，題詩，赴井死。官士元二弟四子，俱自盡。老民沈應乾、蕭憶江、高旭、陸慎所、高應麟、王肅衷、趙少泉、薛啟方、季惟明、錢求、王秀、徐彬、邢漢、陳憲忠、顧瑜、齊程、章懋學、懋才等，不屈死。其餘男婦赴水蹈火自縊投繯，不遍悉（凡男女死者，井皆滿，孫郎中池、四眼井、泮池、玉帶河、湧塔庵池、裏教場河、裏城河，城外疊尸數層，四民視死如歸，咸以先死為幸。自二十一日破城，自焚者煙光三日不絕（紀略））。是役也，城守八十一日而破，清兵至城下者二十四萬。攻城死者，六萬七千有奇。鄉戰死者七千有奇。通計清兵死事，不下七萬五千有奇，而吾邑之殉節被難者，且十萬矣（是年三月二十一日，有季文石客漢口，適俞允升攜子大舍亦至，會於寓內，大舍夢江陰城隍云：汝在九萬七千三百七十四名數內，當速歸，晨起告父，不之信。二十二日父子同夢如初。十三日，允升獨夢城隍云：不遣子回，汝先得禍。允升懼四月初一日，命子回大舍，後從死圍城中。觀此則天數可知矣（備覽））。貢生黃毓祺，於八月二十一日，溷於逃人內出城；清兵退，乃歸，後竟死難（黃字介之，住東門內，助銀築東城垣，故號黃半城。今萬佛林，是黃所建其□，故址也。後介之欲恢復江陰約眾八月十五，半夜殺入兵備道署，因黃昏放銃太早，兵備道陳服遠賞月未臥，糾兵殺出，毓祺敗，出城遠遁。其黨株連死二百餘人，全家抄沒，事敗後變姓名，遁於淮南，寄居僧菴為僧作疏；一日，僧往人家禮懺通誠，主人聞之甚佳，問焉，以告。因延為師，久之事覺，為人所首，捕至金陵，挺然不屈，供狀皆四六。介之才學，著於當時，凡十三科不中，卒而以殉節死。哀哉（事實））。程璧先以請兵出為僧江明，被劫北上。中道殺騎卒而逃，死牖下（江明善彈唱，抱胡琴出城，人無知其為弩師也（紀略））。餘不即死者，兵劫其財而戮之（下令無髮者不殺，為僧皆免（遺聞））。
二十三日，滿城封刀（是日出榜安民。城中所有無幾，連僧印白及躲在觀音寺天花板內井塔上等處，共計大小五十三人（紀事））。至於城外大小男婦擄掠受累者，不可勝言（紀事）。
八月二十三日，清軍於江陰城外一帶地方，每村落鐵騎飛來。逼各家獻寶，推跌老者，擲死少者，擄掠壯者。水行扯船，陸行挑行季，稍不如意，兵棍交加。其十歲上下男女，掠買甚夥。其二十內外略有姿色婦女，擄去者尤多，略不遂意，殺棄河干。跟隨不上，槍刺路旁。美人塵土，飲泣吞聲。甚至四五歲孩童，槍挑毯玩，以為美觀。將領恨江陰打仗三月，殺傷無數，故不禁約。師行帶至山東、山西、口外遼東、盛京去者甚多。至河南，陝西者略少。各省義士，聞出陣人帶江陰人歸。無不集看，咨嗟送食。至所掠去之人，或不服水土而亡，或不得其所而死，或脫逃而歸者，間亦有之。
二十四日，封識火藥器械等於察院，飭兵北上，貝勒令劉花馬為前軍中軍，率大軍二十餘萬班師。又將官數員，統大軍，拖大砲，還鎮江、南京、松江等處，限同日起程，三日始出境（紀事）。新縣丞卞化龍命舁尸城外，焚瘞（化龍到任時，見腐尸阜塞道旁，人踐尸行，心頗不忍。先命將大街、中街、南街三處要道尸首火化，白骨以蒲包將船載至築塘南埋之（事實））。貢生黃毓焚、僧印白（姓徐城破時為僧（遺聞）），經理於築塘萬骨塋者，為尸二萬七千餘，就地攢瘞成阜者，不知其數（三街尸骸焚盡遂移，三街之外死尸隨燒隨埋，比萬骨塋更多數倍。城內尸首既葬北門外君山各義塚，又將城外尸骸聚集燒堆者四城之外，或山或田岸皆是（紀事））。
九月三日，察院災，封識物燼。武進奸民效戎裝，入城搜括（紀略）。
二十六日，武進人數萬，假裝，知江陰中殺空，齊來搬衣資銅錫器家伙。
次日，又來抄掠。成船滿載，歡聲如雷而歸。
二十九日，武進人搬完起身，靖江人數百亦至，一無可取，乃舁北城角內邑城隍像，渡江去。
後又有惡弁指拒殺官軍為名，敲骨炙髓，慘不忍述。民間訛言，再欲屠洗，惴惴不敢入城，各官招撫勸切，不得已來歸（凡紳衿士民陸續歸城，見家徒焦壁，露宿宵啼慘景，或人或鬼，號哭之聲，畫夜不絕（事實））。薙髮之夕，哭聲遍野，咸以不克保遺體為恨。可憐江陰城，殺得閉門絕戶，不得寸著者，十之七八；被火燒光，僅存瓦礫者十之三。清軍擄掠於前，武進人抄搶於後。自八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九日，連日天雨，黑地尸骸暴露，滿地堆積。鴉食心肝，狗食肺腑，臭腐難聞。浮尸漲胖，塞滿河內，被鰻鑽入腹內，至腹穿尸腐，始沉水底，凡張魚者，舉得江鰻數斤，魚食入肉，故皆赤色。順治三年，邑侯劉景綽開濬城河，猶有白骨堆積河底。後季文石之子星燦，有輓詩兩句云：提起暨陰城破日，石人也要淚千行。此乙酉年殉難實紀也。閻公遺筆題七里廟壁（七月九月入城主盟，經此）云：露胔白骨滿疆場，萬死孤臣未肯降。寄語行人休掩鼻，活人不及死人香。城破日，書東城角堞樓：八十日帶髮效忠，表太祖十七朝人物；六萬人同心死義，留大明三百里江山。明都司任典史閻應元強圉赤奮若秋日筆。